茶山夜话丨在富裕的江南乡村生活了一年,发现有钱的农村也空心化
我原本对于乡村的刻板印象,是只有贫困乡村才有空心化问题。为了改善生活,为了提高收入,背井离乡进城打工,留下老弱妇孺在家乡,是非常好理解的。
然而,在富裕的江南乡村生活了一年,才发现有钱的农村也空心化。
有钱的乡村也冷清
有钱的乡村收入结构更多样,很多人家不是单单从土地里挣到钱,跟城市的关系更密切,进城买房生活变成顺理成章的选择。于是,我在江南农村过了一个有史以来最没有年味的春节,鞭炮不让放,回乡过年的人家没几户,春联都没见到几幅。
不过,这种冷清场面倒也不会让人觉得凄凉,因为各家各户的房子都修得光鲜体面壮实坚固。既霸气又豪气,都不是啥侧漏了,简直是从一切缝隙滋滋往外冒。只是,没有人。
江南的村子里有很好看的杉树道,没有人
前阵子受邀去浙北一个靠近江苏边界的老牌明星村参观,又把既有印象再加强了一回。
那是个修造得整整齐齐的村落,各家各户早就搬进集体建造的“新村”,山上是杨梅和茶叶,村口有属于村集体的加工厂,养老院和幼儿园的条件都很好,可知是花了很多钱的。但是,幼儿园只有两个孩子,在村子里闲逛,看不到几个人。太阳明晃晃的下午,一个冷冷清清的村子。
这是挺典型的新乡村困境,传统农业的收入不足,工业不被鼓励,已有的也要收缩,一心一意想要发展第三产业,眼睛都盯着“乡村文旅”,但是环顾四周,没什么吸引人的特别之处,能想得出来的办法就是让城里人来果园摘果子、来鱼塘里钓鱼农家乐,跟中国的其它一万多个村子一样。
这个村就着最近的露营热,在村里找了块场地要做个露营基地,指望万一能火。村支书说,就算上当也要试试,因为“没别的办法了”。
像这样的村落,并不穷困,也无甚特别,引不起特别关注。他们从可以想见的贫穷时代出发,一路努力到今天,经济发展得已经不错,却也遇到瓶颈。一边是过去的盈利模式正在经受考验,一边是正在流失的人口使得活力渐渐降低,想要寻找出路为明天未雨绸缪,但是很难。
试错1.0阶段
坦白说,乡村之所以会有这样的困扰,是因为总体上还没有一个确定的模式能借鉴。过去几年中,很多商业的非商业的机构都积极投身到乡建当中,在各地各级政府的支持下进行了广泛的尝试。
结果么,也轰轰烈烈,也一地鸡毛。这是一场规模巨大的试错。我们现在大概处在这场试错的1.0阶段的尾声。
这场试错基于一个非常简单的理念:这一定不是中国乡村的终极状态,我们一定还有发展空间,过二十年再看,中国乡村一定会变得更美好。
可是,什么才是“更美好”的乡村呢?“更美好”的乡村究竟该是个什么样子呢?从已知的现状看,大家用行动表明了态度。大家认为,农村需要更好的建筑。于是设计师们忙坏了。
中国乡村现在已经有了一大堆极有设计感的建筑,有的是经营场所,有的是乡村公共建筑,都非常值得参观,或者住几天体验一下。这些是我们能在乡村刻写的最重的改变,为乡村带来一抹新色彩,让我们对明天的憧憬有了具体的参照。
建筑解决乡村问题,看运气
建筑当然是能改变一个地方样貌的,并以此塑造出当地的独特性来。这让大家看到了乡村文旅的可能性。以建筑创造独特性,以独特性为吸引力,推动乡村旅游发生,创造乡村第三产业。大概是这么个逻辑。
我有这么一个心愿:如果这件事也能内卷起来就好了。
建筑本来就是在演化着的。乡村建筑的审美在过去四十年中已经变过几个版本了,回望这个发展史,我相信目前是建筑设计师们在乡村里人数最多、也最活跃的阶段,可还是远远不够。中国乡村面貌的改变,很大程度上要仰赖这些建筑设计师们的专业贡献。
但是,以足够有设计感的建筑来吸引人,能够解决那个老牌明星村的问题吗?我的回答是“凭运气”。一件作品,想要人喜欢是容易的,想要红,要凭运气。好莱坞每年生产那么多不挣钱的电影,是不想吗,还是美国电影的工业化程度不够?这事确实就有运气的成分,得认。
有设计感的建筑一定能够帮村里带来知名度,但是能知名到什么程度,能被人记住多久,不知道的。所以,如果只是为了“红”,押注在建筑上有很大风险,倒不如好好设计本来就会用到的建筑,红了最好,不红也至少是个好空间、好作品。赌运气的事,也不是不可以,但要适可而止。乡村的钱来得不容易。
“创造内容”,不容易
乡村文旅有个永恒的命题叫“创造内容”。好山好水是“内容”,果园采摘、鱼塘垂钓是“内容”,乡村的设计建筑当然也都是“内容”。但是要成为大家都感兴趣的、愿意远道而来的“内容”,在这个信息爆炸的时代,在人人都见多识广的时代,太不容易了。
身为这个时代的一份子,我们都知道媒体是如何把我们培养得毫无耐心的。每当热点发生,大家群起而消费,随后迅速抛诸脑后,因为新的热点又出现了。大众的注意力不断被刺激着,口味越来越挑剔,一般的优秀都被直接无视。
这对乡村就太难了。一个村子如何能够做到超越优秀的杰出,想来想去只好出去求援了。因为各种机缘而参与到乡村振兴大业中来的人,身份之复杂说是眼花缭乱都不足以体现。
参与者的心态也都五花八门,从真心热爱农村的到真心热爱钱的,从主动投身的到被逼无奈的,什么人都不缺。这其实是好事。乡村振兴需要创新,创新则就是要不拘一格,然而总还是让人觉得哪里有点问题。
问题可能是出在,被求援求来的那些帮手,也都没干过,不管看起来是多么专业多么能干的样子。
如果你是做发动机的,想要找人请教,你去找个发动机专家来;如果你研究历史,想找人答疑解惑,你去找个历史系教授来;但如今想要解决乡村问题,大家却去城里找人,而且还真就能找到一堆胸脯拍得邦邦响的人,嘴里喊着“我能我能”。
乡村项目的特点是,前期投入大,培育期长,打扮出一副好看的样子不难,但是真要有用,非常不容易。
这个特性引来一群以“管杀不管埋”心态做事的人和机构,先把能吹的牛都吹了,先在建设过程中把钱挣了,是否有用则听天由命以后再说,或者干脆重新定义一遍“有用”,告诉所有人这就叫有用。
然而说到底,有用不是喊出来的,也不是摆个花架子就能证明的,能不能打,要打过才知道。
必须要有人
我们对乡村的理解非常简单,一个乡村要能打,必须要有人;没有人,万事皆休。
这就使得我们观察乡村的角度非常简单,但看有没有人。我们说的“人”不是指被吸引来的游客,而是真正的乡村生活者。
中国的城乡二元形态造成的长久困扰,是乡村成为了城市人口的来源地,读书好的乡村子弟进城读书、求职、买房成家,成为新市民;读书没那么好的乡村子弟进城打工,也拼搏,也成家,也成为新市民。如此,乡村的凋敝就是不可避免的,那还谈何振兴。
不巧的是,现在全国都意识到了人口流失的弊端,各地政府都把吸引人才当成了重点任务,出台各种政策鼓励落户。如此背景下,乡村又如何争得过城市?
再加上,我们历史原因造成的城乡不平等氛围,使得多少人根深蒂固地认为“城市就是比农村好”,认为从乡村到城市是“人往高处走”,从城市到乡村则刚好就是相反,更为乡村人口的流失提供了合理性。中国的农村生活者多有家乡自豪感,鲜有乡村自豪感。
然而,这件事不解决,其它一切都是“花架子”。这就是建设ACDC安吉创意设计中心、DNA安吉数字游民公社的最大意义。
我们相信,在中国十四亿的庞大人口中,总有少数异类,会真心觉得乡村生活好过城市,并愿意以行动实践。这些人应该都经历过城市生活并作了比较,是价值观上“越过了山丘”的人。我们要做的就是把他们找出来,聚集到一起。这里没有悲情诉求,不涉及牺牲精神,单纯只是快乐追求幸福人生,但是当他们聚在一起,他们将会改变潮水的方向。
中国哪里的乡村准备好了,他们就会聚集过去。这就是我们给老牌明星村和中国一切乡村的良心建议,也是我们在DNA用八个月时间就证实了的。
我们在浙江省湖州市安吉县溪龙乡溪龙村,欢迎你们自己来看。
茶山夜话专栏
本专栏作者许崧是长居大理的旅行作家,社区研究者,DNA(安吉数字游民公社)和ACDC(安吉创意设计中心)项目召集人。许崧将在这里持续和大家探讨用创意设计解决乡村问题的可能性。
编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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